快递江湖的恩仇录

Original 闲蛋黄伊森艾玛 2023-06-22

在古代，提供给传递军事情报人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叫驿站。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朝代更替，驿站一直存在，承担着信息和物资的传递。到了清末宣统年间，全国逐渐改驿置邮，将各地的驿馆、驿站，以邮局代替。

邮政是什么？是一个主权国家的象征，像水，电，通信，铁路，公路一样的基础设置。翻开世界500强的名单，你能轻易找到美国邮政，法国邮政，意大利邮政，德国邮政，日本邮政等，中国邮政也在里面。世界上任何的国家，政府公文，法律文书，密件信息，政府物品，等等都是必须走邮政，是不可能交给民营快递的，这涉及到信息安全。像高考的卷子，录取通知书，法院判决书，不论是在云贵高原大山，新疆沙漠边陲，或是西藏阿里，墨脱地区，内蒙古草原，沿海小岛，那些年都需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背着挎包去投递。

邮政虽然垄断了业务，却不赚钱。即便中国邮政在1985年, 就成立了中国速递服务公司(EMS)，还是一个劲地在赔钱。在上世纪90年代人均月收入只有几百块的时候，就能一年亏个上百亿元。钱主要花在了三个地方，邮差，邮局和邮路。忍无可忍的电信部门闹分家，于1998年自立门户，只留给中国邮政快递物流和邮储业务两块业务。那时中国邮政的用户体验确实不好，时间长不说，还要自己到邮局取件、寄送。

民营快递开山祖师爷

1993年，在杭州一家印染厂打工的年轻人聂腾飞找到了一个好差事，帮杭州外贸公司报关单到上海（小伙第二天就能送达，邮政最快也要三天）。聂腾飞来自浙江桐庐县，只有初中学历，但账算得挺明白：每份报关单收费100，他花15块钱买一张当晚从杭州到上海的火车票，第二天凌晨到站，骑自行车就能送到市区。扣除来回车费，一单可赚70块钱；如果一次能送上10多单，日赚千元不是梦。

聂腾飞拉上妻子陈小英、工友詹际盛，在杭州市湖墅北路的一间破屋子里成立了“盛彤快递”（申通前身）。当时的邮政法规定国内所有的信息载体文件必须交由中国邮政EMS专营，所以理论上说，“盛彤快递”是一家不被国家认可的黑快递。靠着“火车+自行车”的模式，聂腾飞单挑行业大佬中国邮政，第一年就净赚2万元。最大的市场上海交给外人不放心，于是聂腾飞让大舅哥陈德军坐镇上海，替换了詹际盛。

1994年，合伙人詹际盛“被挤走”，在杭州天目山路一间不到5平米的小店，与弟弟詹际炜一同创办了天天快递。此后四年，天天快递紧跟着申通的步伐，抢占了自己的地盘。

同是1994年，从日本留学归来的陈平和他二哥陈东升各出25万元创立了宅急送的前身北京双臣快递有限公司。

北上广经济发达，北京、上海都有了自己的“黑快递”，广东怎么能落后呢？1992年还在印染厂做小工的王卫，发现工人把印染好的样品寄回香港给客户看太麻烦，不如让往来于广东和香港的人捎带样品更高效。发现商机的王卫于是向父亲借了10万元启动资金，在顺德注册成立了顺丰速运，做起了人肉往返于香港和内陆的水货佬生意。

私人带货没什么科技含量，初期竞争者很多，早期王卫依靠价格聚拢人气。当时顺丰只有十几个人，大家围在王卫身边，同吃同住，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跑市场。这些业务员都像疯了一样，每天早出晚归，骑着摩托车在大街小巷穿梭。别人70块钱送一件货，那顺丰就收40元，到处挖EMS的墙角，用低价的策略积累了大量的中小客户。

申通、天天从送报关单逐渐发展到送小件包裹；宅急送以企业客户的第三方物流为主，比如摩托罗拉、诺基亚等品牌；顺丰则采用合作和代理的方式。到了1997年，申通成功拥有了超过50个网点，公司员工近2000人，成长为长三角快递行业的老大；天天则深耕华东，迅速占领了南京、无锡等地；宅急送则是全国发力，在上海、广州、沈阳等7个城市开设分公司；顺丰则占据了香港的陆运通道70%的市占率，让中铁快运连一只脚也伸不进来。

六大门派攻打“光明顶”

1998年，聂腾飞在从杭州赶往宁波处理业务的途中不幸遭遇车祸身亡，引发了申通人事的“大地震”。

聂腾飞的妻子陈小英和他的哥哥陈德军开始掌管盛彤，正式成立了申通快递。

1999年，聂腾飞的弟弟聂腾云在申通慈溪公司的基础上创办了韵达快递。

陈德军的初中同学张小娟在申通做了多年财务，丈夫喻渭蛟生意失败背负巨债后，夫妻俩2000年在上海一个老弄堂里创立了圆通快递。

陈德军的小学同学赖梅松，拉上了申通快递一级站点的负责人桑学兵，于2002年在上海创办了中通快递。

2003年，桐庐人徐建荣接手了汇通，也就是后来的百世汇通。

至此，外界俗称的“通达系”（四通一达：申通、圆通、中通、汇通和韵达）全部凑齐，民营快递行业顺丰和桐庐帮开始向邮政部门斗法。同为黑快递，顺丰的主战场在香港，日子相对安稳。主要是四通一达和邮政部门死缠烂打。

当时的邮政部门经常在高速公路上拦截民营快递车，查到了就移交当地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处罚。申通陈德军曾说过，90年代申通每年缴纳的罚款大约在500万元左右。为了躲避检查，当时的快递公司甚至会打出租车送件；为求生存，民营快递宁愿向邮政缴纳罚款，有的民营快递甚至会以12元每件的价格收件，然后以每件18元的价格交给邮政派送。随着各家网点越来越多，快递业务量逐渐上升，快递业又转战铁路，快递员们和列车员们和站台保安又上演一段段“猫捉老鼠”的往事。

加盟制是中国快递行业壮大的秘密武器。类似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做法，每一个加盟网点如同一块责任田，承包者只要交够总部的，剩下的就可以归为己有，它让快递公司以极低的代价，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铺出一张全国性的网络。但随着加盟商规模做大，总部对网点的管控力减弱，极可能造成内讧。为争抢客户，快递公司压价竞争。当压无可压的时候，双方干脆打一架解决问题。据说，当时的快递车后面都装着刀和铁棍，随时准备停车“战斗”。

正是看到了加盟制的瓶颈，“霸道总裁”王卫率先开始“削藩”，将所有网点从加盟制转为直营制，于2003年在深圳设立了顺丰总部。2003年春天，在非典刚爆发，王卫就借着当时航空运价大跌，与扬子江快运签下了5架飞机的运输协议。凭借包机的便利，顺丰实现了全年365天无节假日派送和24小时送达的革命性服务，货量增长迅猛，每年增速都在50%左右；迅速增长的货量形成的规模优势，又抵消了包机增加的成本。依靠这种良性循环，顺丰成为了仅次于中国邮政的快递巨头，牢牢占据着国内18%的快递市场，稳坐国内快递的第二把交椅。

2003年，民营快递崛起的第十年，淘宝网成立了。淘宝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本土电商时代的开启，快递江湖的格局被改写。抢占第一波红利的是圆通董事长喻渭蛟。

2005年春节前，张小娟在淘宝上买了一件皮大衣，结果等到年三十也没收到货，于是向丈夫抱怨淘宝的物流太不靠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年还没过完，喻渭蛟就到杭州跟马云“拜年”谈合作了。当时的马云已霸气侧漏，邮政系统的快件价格是22块，“通达系”的全国件价格是18块，马云一口价砍到了8块。

喻渭蛟咬着后槽牙答应了。可喻渭蛟的让步引来了“桐庐帮”的一片骂声，但圆通毕竟是跟在淘宝后面吃到肉了。“2006年5月，圆通正式成为淘宝的配送服务商，日业务量陡然上升2000票，仅3年时间，淘宝件就蹿升至每日28万件。”

2006年，申通董事长陈德军带队拜访了淘宝网总经理孙彤宇，双方决定在淘宝开发一套推荐物流系统，申通、圆通、EMS、亚风等公司成为首批合作伙伴，后来中通、韵达、汇通、天天等公司也陆续接入。不过，有得必有失。“桐庐帮”看似挖到了一座金矿，但对淘宝网等电商平台的日渐依赖，不得不一步步妥协让步。随着竞争加剧，电商件的平均价格从最开始的15元一路下滑至5元，平台上也开始出现9.9元或19.9元包邮的走量产品，“通达系”也逐渐沦为“廉价快递”的代名词。

2003年改变了很多互联网人的命运。杭州的马云开始做淘宝，北京中关村的刘强东也支起七台电脑，开始了京东的线上业务。2004年，京东商城上线不久，有多年亲自送货经验的刘强东就开始打造起自己的配送团队。三年之后，一个以自建仓储和配送体系为核心的物流系统伴随着京东商城的高速增长建立起来。物流让京东的服务品质有了保障，但也成为京东沉重的财务负担。

一直深耕项目物流的宅急送也想插手快递业务。在2007年的股东会上，创始人陈平提出了小件物流才是快递业的未来。但2008年，受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全行业不景气，项目物流业务萎缩，小件物流拼不过通达系和顺丰，宅急送增长陷入停滞。京东也没好到哪去，当第一轮一千万美元被全部用于物流建设，2008年京东就濒临财务危机。刘强东不断寻找各路投资人，最多的一周，他见了42个投资人，但所有人都知难而退。直到2009年底，第二轮2100万美元才姗姗来迟。

群雄割据的快递业

2009年新《邮政法》落地，民营快递企业摘掉了“黑快递”的帽子，开始正大光明得在市场上做生意。京东在2009年布局物流业务，京东物流首先在交通四通八达的无锡地区试点，并开放招聘。京东虽小有名气，但在物流领域还是默默无闻，哪怕招人广告贴满全城，甚至发了报纸的版面广告，都无人问津。这个尴尬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0001号员工金宜财出现。

京东上下都很重视，刘强东甚至都打过电话来亲自过问了第一个面试者的情况。京东物流一路绿灯，金宜财自然顺利地成为京东物流的第一个快递员。金宜财本打算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却没想到找了份苦差事，他作为快递员，不仅要负责配送快递，还要想办法开拓业务。工作中还时常会遇到一些“不讲理”的客户。老实木讷的金宜财一度打起了退堂鼓，业务经理很是为难，就把这件事情上报给老板刘强东。刘强东自然清楚这个编号及其背后的名字的意义，当然是极力挽留。但哪怕他有多欣赏金宜财，解决的办法却很简单粗暴，那就是画大饼。刘强东鼓励金宜财好好干，能够再干满五年，公司就送他一套房子。

金宜财真的就不走了，坚持了下来。京东物流公司也像金宜财一样，挺了过来。2010年，京东自建物流，花费重金打造仓配体系、物流团队，拥有中小件、大件、冷链、B2B、跨境和众包（达达）六大物流网络，破天荒地推出“211限时达”服务（用户在晚上11点前下单，就能在次日下午3点前收到货，在中午11点前下单就能在当天收到货），重新定义了电商配送的高标准。2011年春节的快递爆仓事件则进一步刺激了京东的仓储式物流体系建设猛然提速。2012年，相当于八个鸟巢面积的“亚洲一号”在上海嘉定拔地而起。这是亚洲B2C行业内建筑规模最大、自动化程度最高的现代化智能运营中心。

面对越来越多的电商件，顺丰也曾想过顺带做电商，王卫有一句话，“顺丰现在做电商物流是个死，不做电商物流，将来可能也是个死。”2010年8月，顺丰“E商圈”开始运营，2011年在深圳布局便利店业务；2012年6月，生鲜电商“顺丰优选”正式上线；2014年5月18日，顺丰嘿客正式在全国开业。然而，顺丰倾注了大量人力、资金打造电商业务，却始终激不起什么浪花。探索电商业务受挫后，顺丰开始重新聚焦主业，斥巨资升级改造物流基础设施。

2010年，快递整体行业的平均净利润率还在30%左右，现在已降低到不足10%。这还是各大加盟制快递公司大多不给快递员底薪、更不给五险一金的情况下的数据。长期价格战，高成本投入，低收益运营，影响的不只是四通一达们。顺丰、京东的日子同样不好过，2018年，顺丰的营收909.43亿，比上年增长了27.92%，但净利润却只有45.56亿，典型的，干更多挣更少。

相比之下，京东一直付出高额成本，咬牙坚持进行物流投入与升级。最后也扛不住了，顶着巨大的舆论争议，加快从企业物流转型为物流企业（取消快递员的底薪，改为计单制，并提高提成比例）。

马云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在自己熟悉的战场发起反击。2013年，由阿里巴巴牵头，顺丰和“桐庐帮”以及相关金融机构共同参与组建的菜鸟网络正式成立。菜鸟计划投资3000亿，目标是通过5至8年的努力打造一个开放的社会化物流大平台，在全国任意一个地区都可以做到24小时送达。

可两年过去了，“菜鸟”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动作，“桐庐帮”又不太可能学京东，去重金打造仓储式物流体系，于是转战新平台。2014年7月，三通一达投资2亿元的蜂网平台上线，四家快递企业各占25%股份，董事长由圆通董事长喻渭蛟担任，董事由申通董事长陈德军、韵达董事长聂腾云、中通董事长赖梅松组成。

物流企业如果不能降低人工成本，就只能牺牲服务成本。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快递小哥不再送货上门。这样大大提高了快递员的效率，节省了配送成本，但降低了消费体验。

2015年6月6日，顺丰联合申通、中通、韵达、普洛斯共同投资5亿元创建丰巢，进军智能快递柜市场。2016年6月五大原始股东等比例增资5亿投资丰巢。2018年6月14日，申通快递、韵达股份相继发布公告，宣布全资子公司转让参股的“丰巢科技”全部股权，交易完成后，二者子公司均不再持有丰巢科技的股权。中通快递则不断减持，最新的工商信息中，中通已经不再是丰巢科技股东（是不是阿里系让通达系选择站队我们不得而知，但彼此的火药味很浓烈）。

2019年6月，申通在义乌又打响了价格战，每单的价格降到了9毛，这一战打到自己差点发不出工资。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赔本买卖只持续了一个月，就逼得参与者坐下来完成提升价格的谈判。半年后的2020年3月，疫情催生的快递需求大增，义乌又有人喊出“8毛发全国”的价格。搅局的“极兔”，是一家在印度尼西亚起家的快递企业，其创始人来自中国。2015年8月，出身OPPO的李杰带领团队在雅加达成立了快递公司J&T Express，目标：覆盖印尼全境，24小时全年无休。

J&T快递也就是现在的极兔速递，不声不响之间接通了16个电商平台。除了淘系的菜鸟和京东平台，极兔基本上已经涵盖国内所有主要电商平台，涉及传统电商、直播电商、微商等多个电商类型，在拼多多的扶持下迅猛发展，不到10个月，日单量就达到了2000万件以上。等到通达系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无法轻易结束这轮价格战。据媒体的报道，极兔早期每票可以比通达系低1~1.5元，寄件享全国首重5元的优惠，比通达系便宜一半，极兔的负责人更是表示，做好了亏损两年的准备。正当极兔意气风发之时，义乌邮政局向极兔和百世开出了罚单。价格战脱离成本，彻底演变成恶性价格战。中国邮政带头反击。

上世纪90年代，农民工跋山涉水来到城市，赚到的钱后只有通过邮储汇寄回家乡。邮储业务是中国邮政的王牌，依靠它，2003年中国邮政扭亏为盈，利润高达6000万。中国邮政储蓄银行2007年彻底独立，成为国有六大行里最年轻的一位。在1999年邮政就拥有了8.4万处邮政局所，其中3.1万个网点开办储蓄业务，形成了几乎覆盖所有城乡的服务网点，遍历了大约8~9亿的农民。与其他银行高度捆绑房地产不同，2020年邮储银行不良贷款率为0.89%。

也许是亏钱亏怕了，中国邮政也一直想尽办法赚钱。县域网点卖化肥，城市网点卖纪念邮票，虽然增加了一线员工的工作量，但丰富了产品线，凝聚了人气。电商邮多多、中邮保险，中邮资本，中邮证券，中邮大药房，邮氧的茶，中国邮政的产品越来越多，形成了产业链闭环。

2021年6月28日，中国邮政宣布，正式启动全面提速，主要内容涵盖了寄递全面提速、全网邮路优化、航空高铁运力支撑和自有干线车辆的规模不断扩大。全国主要城市可享邮件次日达甚至次晨达，6成以上特快专递将实现次晨达。在2021年春节期间，邮政包裹的揽收量6.6亿件，较去年疫情爆发初期的0.6亿件同比增长10倍，效果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