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祖师肉身像，何时能平安回家？

闲蛋黄伊森艾玛 2023-06-22

叙利亚、阿富汗、中国和埃及一直高居国际文物流失榜单的前列，单单是中国近百年来因为战乱和盗卖出境的文物就不计其数。全球几乎每一个像样的公立或私立历史主题博物馆都可以找到中国珍贵文物的身影。

前英国首相卡梅伦就曾放言“一旦你开口答应还一件，有一天你就会突然发现大英博物馆变空了。”捐赠和购买是英国初期文物来源主要形式，但抢劫和偷窃才是大英博物馆变成庞然大物的主要手段。

文物就是历史的见证，保护文物就是保护历史

在我国南方，很多地方的农村在每年春节期间都要举行大规模的祭拜、游神活动，他们会把宗祠里供奉的菩萨、神像隆重地请出，放坐轿里，由四个未婚青年壮汉抬着，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巡游全村，不漏过任何一户人家。确保福荫全境，惠及人人。

春节里的祭拜、游神是全体村民的头等大事，千百年来一贯如此，从未间歇过。在福建山区里的一个小村子—大田县吴山镇阳春村的林氏族人们也如此，他们秉承传统，年年祭拜、游神。他们供奉、祭拜的是章公祖师。

章公祖师，也称章六全或章公六全，法号普照，俗家姓名章七三，原德化路口人（现大田屏山）。从小随母亲来到阳春，小时候是个放牛娃，在一个名为“佛子格”的地方，受到仙人点化，得道成为一代高僧。章七三皈依佛门之后，广结善缘，救苦救难，自己采集草药，免费救助四方民众。当时该地区瘟疫肆意横行，阳春林氏族人得到章公祖师的救助，才得平安过活。

章公祖师37岁时（约公元1090年）圆寂，坐化成佛。当地百姓便用漆泥贴护遗体，表面镀金铂成为一尊佛像，给予供奉。林姓族人为感激其救助之恩，视其为“开山恩主”，因其真身四肢身首俱全，后人称之为“显化六全章公祖师”。公元1292年，林氏族人捐资出物，占卜选择吉日于壬辰年乙巳月壬辰日（即公元1292年5月18日）吉时重新修塑章公祖师金身佛像。此后历代林氏族人一直将章公佛像供奉于林氏宗祠普照堂大殿的正厅之上，阳春村林氏子民在章公祖师的庇护下，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他们以章公祖师做榜样，民情质朴，知恩图报、和睦邻里。

“肉身菩萨”在佛家中又称“全身舍利”，在漳州、安溪、德化、永春等地都曾发现过。但因各种原因，均已流失海外或遭破坏。福建现存的“肉身菩萨”只有一尊，是于2003年在漳州佛光寺圆寂的妙智老和尚。

时间来到1966年。随着“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如火如荼进行，供奉了上千年的章公祖师佛像成了破旧重点对象，工作组进驻了阳春村。村民无比团结，一有情况就将章公转移。工作组不依不饶，紧追着村民们不放。无可奈何之下，众人想出掉包方案，将阳春村另一尊佛像陈公祖师（也是佛像，有舍利，但没有肉身）交了出来。为了防止工作组认出，村民故作积极，先上前一步用柴刀把陈公的脸破坏，随后撬开底座，取出舍利扔进草丛，待事后再回到现场拿走舍利。

等工作组离开后村民也不敢大肆祭庆。直到1974年，章公仍然在各个自然村中轮流保管，并由当地主持祭祀。陈公祖师多年后也进行了重塑，如今保存在阳春村圣泉寺。直到1993年，章公才回到普照堂，由族人林乐松专门看管。

1995年农历十月23日晚，当时村口有个机砖厂。10月24日凌晨1点多，机砖厂工人在出砖的时候，看到一辆灰色小面包车经过。车后座上，好像也坐了个人，盖着块红毛毯。工人们没太在意，以为是谁家有人生病，深夜赶去看医生。等到天亮后，看守佛像的老人林乐松报告说，“章公祖师”肉身舍利不见了，大家才恍然大悟，意识到昨夜里见到的那辆面包车，就是盗贼的作案工具。随后，大家立即报案，警方也介入调查。由于缺乏有效的技术手段和证据，案件至今未侦破。

1997年，章公失窃后第三年，阳春村民根据村里老人的回忆，集资用樟木重新塑造了一尊章公祖师的佛像，供奉于普照堂内，此后每年佛诞、巡游不曾中断。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章公。

章公佛像重现人们的视野

2015年3月，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举办木乃伊展。阳春村村民林永团漫不经心地浏览手机信息，一则英国《每日邮报》的转报道，提到：匈牙利自然博物馆正展出一尊来自中国的千年佛像，经CT检验，佛像内有一肉身，其内脏已被掏空。据研究，佛像里的和尚应生活于公元1100年左右，也就是中国的宋朝。林永团看着新闻照片，发现和记忆中的章公佛像很像。林永团就拿着手机直奔林乐居家。上世纪80年代，相机还是奢侈品，林乐居是当时村里少数拥有相机的人。1989年，林乐居曾给章公祖师佛像拍过照片，胶卷时代的底片依旧保留着，这成为后来追索佛像的关键线索与证据之一。

同一天，村民林文青和朋友聚餐，饭店的电视正在播中国肉身佛像在匈牙利展出的新闻。几年前林文青离开阳春村去广西经商前，特地从普照堂请了香火，带去异乡。已是深夜，林文青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拨给堂叔林乐居。在这通聊至凌晨的电话里，关于章公祖师的诸多细节又清晰起来。和堂叔林乐居聊完，第二天一早，林文青就坐上了回福建的飞机，回村商讨追索章公佛像一事。此后6年间，林文青逐渐放弃了广西的生意，回到故里成为追索章公佛像的村民代表之一。

2015年，时任阳春村村支书的林开望发现，荷兰传来的照片里，佛像背后尚留有“嘉番”的字样。1944年，时任阳春村甲长林嘉番主持下，曾对章公佛像进行重修，重修者的姓名被写于佛像背后。很快，资料与证据传送至国内。各级文物部门组织专家来到阳春村进行取证。福建省文物局确认，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展出的“肉身坐佛”正是阳春村1995年被盗的章公祖师像。

那在这失踪的20年间，章公佛像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公祖师佛像1995年12月15日被盗，很快走私出境，先出现在中国香港，后又漂洋过海到了荷兰阿姆斯特丹。1996年，被荷兰私人收藏家奥斯卡·范奥维利姆以4万荷兰盾的价格购得。

1997年，范奥维利姆请了一位文物专家查看佛像内部的状况。专家放倒了佛像，移开了双层木质底座，圆形的坐垫连同一堆干瘪的甲虫碎屑从佛像底层掉落出来，坐垫的侧面有两行汉字。再往佛像内部观察，露出了人的坐骨。至此，奥斯卡才意识到，这尊佛像里面藏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遗骸。

随后在荷兰乌特勒支大学，科研人员通过碳-14同位素放射性定年法测定僧侣过世的时间应在公元1022年至1155年之间，也就是中国的北宋。通过骨质检测，僧侣去世时的年龄为30至40岁。

这尊佛像2014年１月-８月在荷兰德伦特博物馆展出。同年2014年10月1日开始，章公佛像又在匈牙利布达佩斯自然博物馆展出（以木乃伊为主题的巡回展览），原计划展出到2015年5月。

2015年3月，巡展在匈牙利自然科学博物馆举办，英国媒体对此做了专门的报道。

2015年3月22日，福建文物部门初步确认“肉身坐佛”为福建被盗章公祖师像。

3月23日,荷兰收藏者的发言人表示，鉴于当前媒体报道“看似转向不利”,收藏者决定收回出借的佛像，不再将其用于博物馆巡展，佛像被运回荷兰。

村民通过公开信的方式表达让佛像回归的愿望，对此荷兰收藏家范奥维利姆起初通过社交媒体表示自己愿意放弃这尊肉身佛像，因为他相信它应该回到故乡中国，受到热爱和欣赏他的人的崇拜。

但范奥维利姆坚持认为，这尊塑像里面不是章公祖师，他无视中方的正当诉求，提出三个要求：1、要求将佛像归还佛教大寺，不是村里小庙。 2、想做些与佛像无关的研究，希望中国方面配合。中方表示同意，但是一直没有兑现。 3、我要求得到一笔合理补偿，他们不同意。我又把佛像放入一组藏品，如果有人将整组藏品买下给中国，佛像的单价就无从知晓。他们也不打算这么做。

我方回应：1、藏家希望将佛像归还厦门南普陀寺，南普陀寺已开具证明，称其自开山以来从未供奉过任何肉身像，现今也无意供奉章公祖师；2、将在双方达成章公祖师像返还实际意向的前提下妥善安排；3、被盗文物都应该无条件返还，而不能以购买方式解决。章公祖师像属于被盗文物，证据确凿，无论后来经过怎样转手交易，都不能改变被盗窃、走私的事实。

沟通两三个月，一直没有结果，字里行间已经看出原因。对方曾提出的“补偿”数额达到2000万美元，这对于以茶为业，年收入在1.5万元左右，人数仅1800余人的小乡村，实在是承受不起。根据荷兰法律，诉讼时效仅为20年，过期了就说不清楚了。就在村民一筹莫展之际，国家文物局在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表态，支持福建村民追索流失文物返还的诉求。福建省文物局根据相关的国际公约，启动了追讨程序。为了打赢官司，理事会成员还找来了曾经追索回圆明园兽首的文物追讨律师刘洋。

2016年5月底，福建省三明市大田县吴山乡阳春村和东埔村村民委员会委托中荷律师团向荷兰法庭提交起诉状，要求法庭判决荷兰藏家奥斯卡·范奥维利姆将其所持章公祖师肉身像归还阳春村普照堂。

在国内法院打的是侵权案，诉讼请求是让荷兰收藏家停止侵害并返还原物；在国外打的是物权案，诉讼请求是归还村民财产，即肉身佛像。

2015年12月14日，三明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受理章公祖师追索案。2016年6月8日，荷兰阿姆斯特丹地区法院正式受理；2017年7月14日，法院举行了首场听证会，法官听取控辩双方陈述，没有裁决；2018年10月31日，第二次听证会在荷兰举行；2018年12月12日荷兰阿姆斯特丹地区法院作出判决，驳回有关中国福建村民向荷兰藏家追讨章公祖师肉身坐佛像的起诉，理由是不清楚中国的村民委员会是否有权提起法律诉求。